面对ACA-5，我们亚裔应该怎么办？
美国华人
第1775篇文章
日前，ACA-5已经在加州参众两院三读通过，将会作为公投出现在今年11月加州的选票上，针对这个议题华人社区呈现支持和反对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本文作者为哈佛大学博士，现在美国大学任职，对美国的教育制度有较深的了解，提出了一个大家需要深思的问题：面对ACA-5，我们亚裔应该怎么办？
正文共：43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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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越来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Photo courtesy of Jay Cross | Flickr）
最近有关加州的ACA-5法案在华人圈子里闹的沸沸扬扬，加州华人如临大敌，担心ACA-5一旦在11月州内全民表决通过，可能会影响到本州华人孩子在美本科入学。那么什么是ACA-5，以及华人面对ACA-5，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ACA-5是由三位加州议员Weber, Gipson, 和Santiago在2019年1月18日提出的，目的是为了废除加州209法案。该法案禁止公立大学在录取时考虑种族、性别、国籍、国别因素，使得加州成为全美为数不多的8个公立大学入学时不需要考虑这些因素的州。而美国其他的42个州公立大学入学可能会因为增加学生的多样性而考虑一定族裔和性别因素，但是不会进行种族配额，因为实行入学人数按照种族配额来计算这种方式已经被美国最高法院否决，全美范围内都不可能实行。
其实ACA-5的变体之前已经在加州议会提到过两次。一次是2011年的加州参议院法案(SB185)，被州长否决；还有一次是2014年的SCA5，但是遭到亚裔社区的反对因而被搁置。为什么会有ACA-5及其变体呢，主要是因为由于历史上统治阶层长期对于弱势群体的压迫，所以世界各国除了设立所有人平等的法案之外，还立法设立了Affirmative Action（简称AA，中文名为“肯定性行动”，“矫正歧视措施”，或者是“平权法案”），对于过去收到过不公正对待的弱势群体或者目前还会受到隐形歧视的弱势群体进行矫正性公平对待，从而使得各族群享受平等权利。AA的范围很广，不止包含了肤色，还包含了种族/收入/宗教/性别/国籍等等，世界很多国家也都在实行（和美国的平权法案一样，比如中国大陆的少数民族加分，台湾的原住民加分等等都属于AA的范畴）。
对于美国来说，平权法案的说法早在1935年罗斯福总统时期就开始出现，最终由肯尼迪总统在1961年立法实行。平权法案说明本身是禁止在教育、就业、医疗等领域对任何族裔和性别进行差别性对待，同时不会强调具体的配额（配额制度已经违宪），而是通过“有针对性的目标”和“真诚的努力”而“确定、甄选和培训具有潜在资格的弱势群体和妇女“。
平权法案实行后，由于其对于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的保护，自然遭到了白人保守派的连续攻击，尤其是共和党总统里根执政期间，更是将其视为眼中钉，但是无奈最高法院仍然支持，所以没法推翻。在最近几十年来，从1974年到2016年，很多保守派白人将推翻平权法案的数十个案子一直打到最高法院，但是最终都被最高法院否决。客观来说，平权法案实行的几十年来，对于非裔/亚裔/拉美裔/女性的社会地位提升有着巨大的作用。但是正如一个硬币都有两面一样，有关平权法案如何在公平和保护弱势群体之间取得平衡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既然平权法案在历史上对于亚裔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那为什么华人对于ACA-5法案要实行平权法案如临大敌呢？随着80年代后期中美交流的深入，大批受过教育的新华人进入美国，并在美国定居。这批新华人本身为高级知识分子，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再加上华裔注重教育的传统，导致华人在加州公立学校中的比例一直在增加。平权法案让加州部分华裔最担心的一个问题就是会降低华裔的入学比例，而把这些有限的名额让给其他少数族裔，这对于向往学而优的华裔来说确实是如临大敌。那么平权法案究竟对于华人是好是坏，华人应该怎么做来应对呢？
首先要说的是，从美国高校对华人的录取情况来看，亚裔被顶尖高校录取时的平均SAT分数要比其他族裔高不少，而个性一栏打分偏低。这其中可能存在着对亚裔的刻板理解，认为亚裔只是爱学习，但却缺乏领导力，进而影响入学。那么如何解决该问题，从而推进华人利益歧视呢？是通过推翻平权法案，保持现有的录取政策，进而可能强化社会对亚裔的刻板印象；还是另辟蹊径，利用法律和舆论来缓解对华人的刻板印象？在各大高校已经开始逐渐取消标准化SAT考试作为入学的前提下，继续强化亚裔以分数为重的刻板印象可能会让亚裔在今后的高等教育入学体系中变得更加艰难。
常见华人受平权法案影响的说法是华人担心会按照族裔配比上学。但是因为入学按照种族配比已经违宪（参见1978年最高法院Bakke案例），所以族裔配比入学是不可能在美国发生的。
我非常能够理解教育确实是华人非常看重的一个方面，但是从量化指标来说，平权法案对于加州华人孩子上学的危害有多少，目前并没有深入研究，甚至还有研究表示可能并没有危害。因为美国的其他42个州都实行了类似的平权法案，包括很多保守共和党执政的州，但是华裔上学的入学比例也一直在增加，甚至某些地方增加的倍数比加州没有实行平权法案增加的还要多。目前平权法案的细则都没有进行讨论，更别说预测会有什么样子的影响了。其次，就算是加州华裔，赞同实行平权法案的亚裔在2014年已经高达69%，可以说已经是大势所趋（见下图）。尤其是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亚裔，因为他们深知没有平权法案对于少数族裔在社会各个方面的危害。
在华人的传统观念里，上了藤校等好大学就能万事大吉了。但是实际情况是，世界很复杂，还有很多其他方面能决定甚至掌控一个人的成功，尤其在美国这种种族阶级关系都十分复杂的社会，大学只是人生的开始。对华裔刻板的印象，工作上生活上隐形的歧视，才是限制华裔在美国发展的最大障碍。
把几十年来最基本的保障少数族裔的平权制度取消，并不一定能够就能换来华人家长希望的子女今后生活幸福美好的结果。我理解华人家长对于教育资源被占用的恐惧，但是也要注意到很多时候恐惧并不等同于事实，平权法案也不是一定会导致亚裔更难上学，反而可能是帮助孩子长远立足于社会的根本，也会增加亚裔在非教育行业，例如文艺界/政治界等的多样性。
其次，平权法案包含的方面非常广泛，不仅仅是教育，还有公共部门就业和公共承包商分配。在其他的两个领域，华人向来处于劣势，需要平权来予以纠正。而且华人在美国的职业天花板比较明显，虽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确很难做到企业和公共部门的领导层。取消平权，由于生活中的隐形歧视几乎不可能避免，华裔作为一个少数族裔，反而会导致工作生活上的隐形歧视更加明显。比如加州华裔参议员Richard Pan在周三的劳工就业和退休委员会上说到，虽然亚裔有很多优秀的医生，但在全美150所医学院中却找不到一位亚裔的院长，这个难道公平吗？如果没有平权，就算亚裔获得良好的教育，因为社会的偏见和刻板的印象，也很难去打破职场上领导岗位的玻璃天花板。
最后，平权法案可以让社会稍微平等一些。80年代以后来到美国的华人很多都是国内高校通过激烈的竞争来到美国的，本身就是处于精英阶层。精英阶层如果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无可厚非，但是也要注意社会的公平和平等，所谓从群众中出发再回到群众中去，要不然导致社会不稳定怨声载道，最终也会影响到了自己阶层的利益。亚裔当中，除了精英阶层之外，也存在着很多底层的亚裔民众，需要平权法案的支持。精英的亚裔阶层愿意通过平权法案支持底层的亚裔么？如果愿意，为什么不愿意支持其他努力奋斗、但是可能缺乏客观物质条件的底层人士和弱势群体呢？平权法案为这部分人士提供了一个上升渠道，从而减少社会的不稳定性，对于华人也是有利的。
公平和平等一直是社会的两大反方向，如果一直强调公平，可能社会的两极化会越来越严重，导致资源越多的人却享有越来越多的资源，底层民众可能就要揭竿起义了。现如今的美国贫富差距和政党极化已经达到历史高点（见下图）。历史有时会不停地再重复。纳粹德国在社会贫富分化巨大的二战前夕，通过黑化少数但是富有的犹太族裔的事例，一样也可能在亚裔身上重现。所以适度增加社会的平等，有助于让社会更加稳定。而且，就公平来说，我想白人是最需要担心平权法案的，但是为什么还有超过一半的白人都支持平权法案来保护弱势群体呢？
当然，支持平权法案并不是说让华裔作为鱼肉，任人宰割。我很同意华人争取自己的权益，但是如何最大化华人的利益，却是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华人在美国毕竟只有不到2%人口的少数族裔，对于目前平权法案深入人心，以及这种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来说，需要智取而不总是勇夺。
现在反对平权越来越困难，这次且不说希望渺茫，就算真反下去了，下一个ACA-5的变体又过几年会出现。因此个人觉得应该通过把少数族裔蛋糕做大让所有人都受益（参考犹太人之前被哈佛名额限制的做法），而不是通过反平权把其他少数族裔踢走，误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得利。
常春藤大学Legacy和非Legacy招生录取对比。（来源：Ultius, Inc.)
华人与其花了这么大精力和钱来反对ACA-5，倒不如通过代理人和立法把华裔全面纳入平权法案里面去，同时团结大多数可以团结的对象，把自己的利益和其他少数族裔保持一致，一起扩大少数族裔的权利，消除歧视和刻板印象，减少高等教育中的不公平现象（比如legacy特招生和特长生），才是对子孙后代有利。
亚裔和其他少数民族为了教育的争斗，让我想起西方国家也是通过同样的手段分化亚洲和中东各国：首先扶持代理人，然后让各个国家之间竞争，而不是让各国团结起来。这个分化招数特权阶层屡试不爽。所以我担心的是，这次亚裔只是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看似是挺亚裔入学，其实是借亚裔撤销平权法案，回到白人为主的社会状态。毕竟平权法案保护的不只是教育，还有公共生活的各个方面，把平权法案这座基石全方位否决了，可能反而事得其反。
最后，我想说，我很同意马丁•路德•金博士的话，人不应当以肤色来被判定，而应该是其内涵。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注意到，这句话的前提是在一个完全公平、没有歧视的社会中才可能实现，也是平权法案的最终目标。
而我们所在的社会，不说隐形的歧视，就算显性的歧视都随着特朗普的“中国病毒/功夫流感”的流行而越来越多。当然，对歧视的理解不同也造成了民主党和共和党的一个根本区别。传统共和党认为只要社会法律制度完善，大家就可以自由竞争，多劳多得。但是这样的竞争本身却不是公平的：特权阶级却可以凭着自己的资源而越来越多劳多得，弱势阶层则会越来越差，社会的极化也会越来越严重。民主党的观点是，就算社会法律制度是完善的，还是有着隐形的歧视和不公，所以仍然要解决这种隐形歧视问题或者给予弱者一定的照顾。
在美国社会究竟有没有隐形的歧视，大家自然心中有数。所以，对于种族矛盾还是如此激烈、白人至上极右翼死灰复燃的美国，废除或者反对平权法案可能并不是目前的最佳选择。而华人积极参与和改良平权法案，提出亚裔要克服语言障碍、文化差异和身份的天花板等各种不利条件在美国生活，通过代理人和游说，把亚裔的诉求更好地写在平权法案中，从长远来看则会更加有利。
撰文：越来
编辑：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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